中國某知名口譯員談外交口譯的「臨深履薄」,雖然以敏感的「一個中國」問題為例,但從探討口譯的角度來看,是一篇好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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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庆利:一个时态错误就是一个政策问题
李鹏按:温家宝总理2004年记者招待会口译实录至昨日已连载完毕,这份资料及其它几次记者会口译实录均将收入我正在编写的《人事部翻译考试(二级)备考精要》一书,今天转发2004年记者会翻译戴庆利女士的一篇文章供大家参考。
戴庆利:一个时态错误就是一个政策问题
即使做了充分的战前准备,每次翻译完成后都有一定的遗憾:如果当时能多1分钟思考会翻译得更好!人的知识,包括对事件背景、政策的了解和语言的运用都是有限的,但是在重要的场合下对翻译语言的要求又那么高。做一个1小时的记者招待会的翻译,可以保证完成任务,使交流顺畅地进行,但是不能保证一个错误也没有,因为翻译不是一架机器,再好的翻译也会有翻得不太好的情况,所以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是:永不满足。
外交翻译特殊之处。与其他翻译相比,外交翻译政策性很强、很敏感,因为翻译的对象大多是在讲国家政策,这个时候翻译就好像是一个政策的代言人,所以很多地方都很敏感,翻译时需要非常严谨,不能发挥。和一般场合的翻译不同,做外交部的翻译是不能随便的,不能加进个人主观的诠释,当然有的时候也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,但要把握好这个分寸。
2001年夏天,朱镕基总理会见一个美国参议员,讲到台湾问题。当时我们对“一个中国”的政策有一个新的解释叫“钱三句”,就是钱副总理的三句话:以前我们说的是“ 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,即中华人民共和国”,后来我们讲的政策是“一个中国是指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”。在政策转变后,朱总理会见了这个美国参议员。他说,“我们并没有讲一个中国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。”当时我在翻译时知道这句话很重要,但是没有时间细想,于是翻译为We did not say…我们现在驻美国的杨洁篪大使马上纠正为We do not say...。他把我的过去时纠正为现在时,虽然我们过去的政策的确是“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,即中华人民共和国”,而且平时我们比较倾向于翻译成过去时,但是这件事让我感到难忘。因为如果单独把这句话拿出来是没有错的,语法上也没有错,而且是很忠实地按原文来翻,但是还是错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对政策没有完全地理解把握。所以说做外交部的翻译,不能是一个机械的翻译,也不纯粹是语言精通就可以的,而是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考验。
2003年 4月初到6月底防治非典期间,卫生部和北京市共举行了14场记者招待会,向公众广泛披露有关疫情的信息,每场都由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,每次都是在疫情处于重要时刻时召开的。最后一场,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场,就是6月22日世界卫生组织西太区总裁尾身茂在北京宣布“双解除”。
4月2日上班后,处长突然告诉我,明天有一场关于非典的记者招待会,你去做翻译。只有半天的准备时间。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非典在世卫组织那儿被称为SARS,而翻译成atypical pneumonia。
我所面对的第一个挑战,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有关非典的各方面词汇和知识熟悉起来,迅速形成“理解力”和“战斗力”。
当天的下午,我和同事就忙着从网上和各种资料里收集整理关于非典的词汇,完全是从零开始的,收集整理过程一直持续到非典后期。一开始,词汇主要是有关非典病原体、传播方式及诊断标准的,比如衣原体、副黏液病毒、肺鼠疫、冠状病毒、出血热等等,这些都是发现病原体的排查对象,还有飞沫传播、肺部浸润阴影、血清学检查等,以及有关流行病学的词汇,尤其是发病人数、传染源、传播链、发病率等。
在为每次记者会准备的过程中,我一直努力地多掌握几个词和几种表达方法,争取不打无准备之仗,但不管我怎样努力,总不能做到该知道的都知道。
由于我们对非典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,非典词汇的含义中也不乏敏感之处。非典初期用过“有效控制”一词,英文一般说(SARS has been put) under effective control。WHO的官员认为,非典还是一种新疾病,人们对它的认识水平很有限,即使是病例减少,也不要用control,他们建议用effective containment一词,我听说后很受启发。当然,非典后期,尤其是“双解除”后,用effective control也问题不大了。
在报告病例数时,我们还经常用“治愈出院”一词,我就照常翻成cured and discharged from hospital。结果马上有记者追问,是通过药物治愈的,还是通过人体本身的免疫力恢复的?现在还没有治非典的特效药。因此,最好用recovered这样中性一点的词。
我们习惯于说“确诊病例”confirmed case,而WHO出于对诊断标准的谨慎,一般用probable case。为统一起见,我们后来也用probable case了,或是干脆用SARS case。
李肇星部长曾说过,要“举重若轻、举轻若重”。就是说对待重要的工作,不能过于紧张和拘束,从而影响发挥,要有自信和放松的正确心态;而即便是再小的事,也要认真地把它做好。这对我们是很有指导意义的。
王岐山当选北京市市长的记者招待会再一次让我感到了“准备”的重要性。因为是第一次给王市长作翻译,而且早对他“语言很有个性、表现力很强”的风格有所耳闻,所以自然想到会遇到难翻译的问题。幸好事前和王市长的同事进行了及时沟通,列席参加了王岐山与海淀区、西城区代表的座谈,于是对他关于北京“交通”、 “污染”等问题的看法就有了一些了解,而事实证明这些也正是新市长在记者会上面对的问题。对他的观点事先有了“预习”,自然也就“手中有粮,心中不慌” 了。
今年3月份两会结束后温家宝总理的记者招待会也由我担任翻译。总理多次在会上引用多句古诗。开门见山就用两位伟人的诗概括了今年和今后的工作。一句是毛泽东主席的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”,一句是屈原的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。对这些常见的诗词,每一个合格的高翻平时都会有所准备。可之后引用台湾诗人丘逢甲的诗:“春愁难遣强看山,往事心惊泪欲潸。四万万人同一哭,去年今日割台湾。”就比较有难度了。这种平时鲜见的古诗词要做到完全正确翻译,对于任何一个翻译都不是件容易事。通常会议安排方也会事先和翻译进行沟通,避免出现翻译错误。本来告知可能会引用一句,但没想到临近发布会温总理悄悄说了句:“小戴,我准备引用整首诗啊!”所以原定只有一句的古诗被整首引用,幸亏在准备资料时,我已经把近期温总理较有兴趣的古诗词基本熟悉了一遍,有备而来。
日常对一些细节的关注也有可能关乎政府形象。温总理为农民工熊德明讨还工钱一事我几次在报纸上见到。最初我一直主观地认为熊德明是一名男同胞,但突然一激灵:万一在记者招待会上提到此人,我是用he还是she呢?赶紧查查吧!一查还真是一个“男名女用”。在记者招待会上,果然有记者提了和熊德明有关的问题,我这一激灵,还真管了用。
印度报业托拉斯记者的发音十分不标准,又赶上音响效果比较差,现场许多人都担心会出什么差错,但我还是迅速抓住了关键词,不慌不忙——“您怎么评价中印关系在过去一年的发展?中印两国在解决边境问题上有没有取得什么积极的成就?”
事后,有朋友问:“这次发布会提完了最后3个问题,温总理突然说:意犹未尽,还可以再提一个问题。没想到美联社的记者提了外界人士普遍认为敏感的‘89风波 ’,当时我们都比较紧张,你呢?”我说,对于“89问题”、“中美关系”等敏感话题,外交部翻译室都有一个基本的陈述,只要平时注意多学习就可以了,而且这些话题会经常在外交场合提起,对于像美联社这样的“老朋友”还用紧张吗?
本次记者招待会温总理整段整段地回答提问、每段几乎都是十几句话,这是以往很少见的,不少外界朋友事后都表示当时为坐在旁边的我捏把汗。但由于良好的“速记”基本功,我还是熟练地做到了记、翻两不误,圆满完成了此次翻译任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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